不是恋爱故事 部分内容会使人产生轻微不适 请选择性观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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鹿
她看见窗外闪过一道白影。
她有些诧异,开了门出去看。不知为何而有些模糊的视线,意外对上了乌黑的瞳仁。
覆盖着雪般洁白皮毛的鹿,远远地站在她本丸的门口,优雅地微微转过颈子,对着她的方向。它幽幽地用那澄澈的眼睛注目她,她也目不转睛。印象里,她从未见过这只鹿,可它清澈的眼神却让她觉得熟悉,仿佛曾经朝夕相伴,形影相随的伙伴。
突兀地出现在本丸的白鹿,忽然扭过身子跑了开,轻巧的蹄子踏碎了地上的尘,一瞬便消失在远处的树林。她下意识想追上去,却哪儿都找不见了。
奇怪,明明该在哪里见过它才对。她想试着回忆,头脑却像视线一样迷蒙模糊,好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看事物。她揉了揉眼睛,莫非自己是近视了吗?明明平常保护得很好的呢。可能是近日来连续批改文件用力过度了。
事务很繁忙,现如今也不是该浪费时间呆立的时候。她不再纠结于鹿的事,返身回去。
来到日常安排当番和出阵事宜的客厅,平日都会准时到场的那几位却没有列席,只有几个人到场了,闲散地坐着。
她心中埋怨那些家伙偷睡懒觉,却又不忍心拖他们起床,毕竟他们都累了。随手翻了翻挂在墙上的日历,却发现日历不知被谁胡乱撕了几页,撕的痕迹粗糙不平,光从毛糙的边缘就能看出撕的人有多不耐烦和心不在焉。
说起来今天,是几号了?
这样粗暴的撕法显然不是她做的,可她分明记得上一次撕日历就是昨天,或者前天的事情。现在这日历已经过去好几页了。虽然现在是在本丸,日期之类的倒也不是非常重要,她心中依然有些疑惑。
室内聚了几个人,却鸦雀无声。她环视一圈,来的人有鲶尾、一期一振、烛台切光忠、山姥切国广和笑面青江。如果有鲶尾和一期一振在的话,应该不会冷场才是。光忠也在,气氛调节剂不起作用了吗?
她撇了撇嘴。这些刀难道也会有情绪低落的时候?叫什么,反叛期?真难懂。
“鲶尾,今天你炊当番。光忠,麻烦你喂马了,通知鹤丸让他和你同去。青江……青江就种种田吧?带着切国一起劳动劳动,他老那样闷着可怎么是好!”她边说着边随手拿起旁边柜子上的茶壶想给自己倒杯水喝,晃了两下,一滴水都没滴出来。
她的拳头不由得恨恨地攥紧了。明明前几天才嘱咐过明石帮忙定时煮壶水的,这个懒骨头!偏偏她现在口渴难耐,只能招了招手:“鲶尾,麻烦你帮我倒壶水来!”
生性活泼好动的少年坐在桌前转着笔,没有理会她。
“鲶尾——”她的指甲扣着桌面催促道。
突然间传来悉索起身的身影,青江带着一贯的微笑站了起来:“我去倒水吧。”
“嗯?那倒也可以。”她点点头算是应允和答谢,只是笑面青江他何时是把这么乐于助人的刀了,倒真不知道。
室内依然挺寂静,她颇觉得不适应。这空气冷清凝重得像没了生灵的气息,仿佛一潭没了游鱼的深渊,身处其中总觉得瘆得慌。以往她的本丸不吵不闹,虽没什么惊天动地的丰功伟绩,但资源倒也充足,衣食无忧。大家相处和睦融洽,气氛其乐融融的,哪有今天这样的局面出现过呢。
总觉得从早上见到那只来无影去无踪的白鹿开始,各种事情都有点奇怪。包括这视野……总是朦朦胧胧的。看来得借那懒骨头的眼镜使使。
正如此寻思着,青江已倒好了水回来。
“对了,你们知道吗?我今天早上看见了一只鹿,雪一样的白,很漂亮。站在院子里,吓了我一跳。”她端起杯子,闲谈道。“本想追上去看看,可它溜走得太快。”
“是呢。”青江抿了一口水,“那只白鹿跑得没影了。找到它了吗?”
“暂时,还没有。”一期一振正坐着,目光紧盯面前摆着的杯子,神色不太自然。
“什么呀,你们见过那只鹿?我就觉得奇怪,怎么见到它本丸里都没出现骚动。至少五虎退会喜欢它吧?”她微笑着指指点点。
“五虎退自然很喜欢它。但是总想不到办法引诱它长居此处,大家都很困扰吧?毕竟是那般美丽的鹿。”青江看向了她的方向,视线上下扫了她几遍,那目光在她周边游移不定,像在寻找什么似的,游弋了几圈,才最终定格在她脸上。那双金色的眸子,温和地眯了眯。
平日里她最喜欢他微微眯眼的神情,但这会儿她看不太清。
一期一振却没有立刻回复他,他起身时的脸看上去有几分痛苦。“抱歉各位,我想起来还有些主殿交给我的要事处理,先行一步了。”
“一期兄!”鲶尾也起身,向余下的人点头示意,急匆匆地随一期一振离开了。
那团白色的被单动了动,她以为他也要走,可他却没有。
门一开一合间,又回归了寂静。这回她真不知道说什么了。虽然总觉得一期一振有些烦心事,可她不记得有给什么刁难人的活给他,也没法调剂。而所谓的要事又指什么?
想到要事二字,她握着杯子悠悠然喝水的手一滞。惨了,自己的要事给忘了!还有堆成山的文件处理,在这儿又磨了多久啊。
“各位慢聊,我要去批文件了。”她挥了挥手,青江笑着回应了她。那团白色的被单又动了动,金色的发丝从兜帽里漏了出来。
“她也很喜欢那头鹿,不是吗。”山姥切国广的声音低沉而压抑。“……找到了吗?”
青江不知为何又将目光投向了她。虽然视野模糊,但她依然觉得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。
“顺便一提今天我是近侍哦。”他忽然开口,轻巧地说着。
她稍作回忆,可能是有这么一回事。她记得拉住青江跟他说“来当我的近侍”的时候,他笑得不置可否。看来那时他倒是答应了。
山姥切国广突然脸色一白,有什么话呼之欲出,却被烛台切光忠将空了的杯子置于桌上的敲击声,终止了这番自始至终都尴尬的对话。
“好了,大家都振作一下。我们也该去做各自的正经事了,在这里耗费时光也不会有什么新的进展。今天派去找的人也已经出发了,留在这里的我们也帮不了他们什么不是吗?”
他拍了拍山姥切国广的肩,“别太担心了,总会找到的。”
“那么漂亮的白鹿,应该很容易被发现才是。一定会找到的。”青江补充着安慰道。
原来大家那么喜欢那头鹿吗?她有些诧异。他们一直在强调“找”,只是要找那头鹿养起来?一定不止如此。那么他们又在找什么?
脑中又响起工作警铃,她一怂,赶紧冲向寝室。
从不间断的伏案工作中抬起头,天色已经昏暗。大大地伸了个懒腰,她拉开门出去换换空气。从湛蓝逐渐转入靛青的天色有一种沉静的美,一轮浅浅的下弦月斜挂天际。她突来了兴致想到庭院里散散步。
花香沁入鼻腔,怡然芬芳。她感到身心都舒缓了许多。正打算原路返回继续工作,一抹纯白忽然掠过视野。
她意识到是它,反应敏捷地屏住了气息好不惊扰它。
果然,在不远处的树荫下,站立着鹿。它遥遥地望着她,安安静静。她眯起了眼睛,模糊的视野却没清晰多少。她为这种没法看清楚事物的感觉而懊恼却无可奈何。
现在该怎么办?叫人来?可是大声喊叫肯定会惊走它。贸然行动更加容易被疏远。
那么先尝试着诱导它。
她小心翼翼地接近了两步,摆出一幅友好的表情,伸出了手,微微勾了勾手指。虽然觉得这种方式对高贵的鹿来说大抵不会有用,可还是想试试。
“来吧,我不想伤害你。”
她轻轻呢喃着,伸出手臂张开手掌。突然之间她的脑中闪过一种异常的感觉,觉得这场景似乎似曾相识。
有一天也是在这样的傍晚,她低声呢喃,伸出手……她想让它过来,它是,一头鹿……白色,纯白的鹿。
‘来吧,我不想伤害你。’
鹿的眼睛盯着她。
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?为什么她现在才想起来?……那是,谁?
她尝试去回忆,可回忆模糊一片。她试着拨开头脑中的迷雾,却始终无法成功。不仅是关于那头鹿的事情,过去所有的事情好像都蒙上了纱布,只能隐约看见轮廓,却读不出内在。
怎么回事?怎么办?为什么?
……发生了什么?
我……
我……
她的头忽然一阵钝痛。
猛然间,浮现出许多清晰分明的景象和模糊到看不清的景象混杂在一起,像破碎的玻璃碎片刮过她柔软的脑。
无边的混乱冲击着她的记忆,零碎的图画艰难地拼凑,却只成功拼出一张照片。
……鹿。
她,见过那头鹿吗……?
头好疼。
突然间,非常、非常地疼。
她感到强烈的违和感,再一抬头,她竟发觉那月亮不见了。
万里晴空,一碧如洗。
现在不是晚上吗?
她应该早早地起床,然后一直批文件到现在才对啊!
过了多久了?
突然有一种恶心感涌上胸膛,感觉想吐,却吐不出来。
那片蓝天,开始摇晃起来。她从捂住脸的指缝里看去:天空中的蓝色像老旧的房屋墙壁上的漆,开始一片片剥落,那后面裸露出血腥的东西,猩红又恶心……散发出铁锈味……
她闻到了腐烂的味道,好像是从周围传来,又好像是从她自身散发出。她不由得慌乱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身上。低下头,一瞬间,看见手上沾满了血污。再一看,却已经干净如新。
抬头看,天空背后的血腥突然不见了,转而是一片空无一物的黑暗。想吐,好想吐。
好难过。
她去看那头鹿。
那头鹿转身跑了。
针锥般尖锐的声音仿佛要刺穿鼓膜般响起。
‘别跑、别跑!’快步奔跑时的气喘吁吁真切地出现在耳畔。
她看见前面的鹿,它一路奔跑,跑过了桥。
‘别跑!’耳边呼啸的风声。
它一路奔跑。
她捂住了耳朵,蹲了下来。她大口地喘着气,摇晃自己的头。
‘别跑,等等我——’在草地上奔跑,穿过树林时的枝叶摩擦声。
追不上、追得上、追不上、追得上。
她闻到越来越浓的血腥味。垂下的脖子上感觉到一些粘稠的液体流淌而过。天空又变得血腥,有东西在空洞背后蠕动,腐烂的臭味和铁锈的气味混杂在一起,强硬地塞进了她的鼻腔和喉管中。
她跪在地上伏了下去。
“你怎么了?”悦耳的男声响起。
刹那间所有扭曲的场景和痛苦的感觉,如同药瓶里的药液被针管抽出般抽离。
天空依然还是傍晚的天空。
他伸出手,扶她起来。
“……我做了个噩梦。”她低声解释。
“这样啊。现在感觉好些了?”青江微微勾着唇角,不急不躁的语气令她突然很想落泪。她颔首,感觉他轻轻地支撑着她,分外安心。
“我刚刚找到那只鹿了。可惜,被它逃了。”
“是吗。”青江的反应显得很平淡。
“怎么?你们不是都对那鹿很感兴趣吗?”
“你去追它了呢。”
“什么?”
青江摇了摇头,微微笑着。“不,没什么。只是觉得,你像是会追上去的人哦。”
“……是啊。本来打算追上去的。”她惨淡地笑了笑,“被它逃了。它逃进树林了。”
青江望向那片幽深的树林,淡淡地点点头。
“那么明天,我就叫他们去找吧。”
她感到他的这句话,语气听着有些不同。但正如他没有多过问她一样,她也不必多问。仿佛看出她的需要,他伸出手搂住她的肩膀,领着她,慢慢往回走。
她抬头看天空。已经转为了深蓝色。
“你为什么叫笑面青江?”她问。
“哦呀,这个问题我在刚开始就已经阐明了。”青江微笑着答。
“我知道。”她低了低头。
“只是,突然间觉得这么不祥的名字,不适合你这样温柔的人。”
他没有答话,她也没有抬头看他的表情。
“明天,就会去找。”
“找什么?”
他没有回答。搂着她,一路走回去。
这一路,他走得异常的慢。
她又看见了那头鹿。
它雪白的皮毛在阳光下闪烁着光泽。它遥遥望着她,却没有立刻跑开。
她一步步地,走了出去。接近它、接近它。终于,来到它面前。
“我不会伤害你的。”她微笑着呢喃,伸出手,轻轻抚摸鹿的头顶。它忽然向后退了一步,又退了一步。它一直注视着她,一路后退。
然后,它转身跑开了。它跑得那样的快,一下子就蹿出去很远。
“——别跑!”她情不自禁地喊道,追了出去。她的脑子一片空白,总觉得跑动时的每一步都与一串一模一样的脚印重合。“等等我!”
她追着那头鹿,一路奔跑。
她追着它,过了路。
过了桥。
她追着它,冲进了树林。
“等等我!”她喊道。
鹿停了下来。它扭过头,看着她,像在等待。她赶紧追了上去。
鹿不被她追上,又开始逃窜。
树丛枝叶摩擦手臂的腿的声音悉悉索索,脸被叶子扫过感到刺痛。
她想起来,她一定经历过与这一模一样的路线。
她在重走……某一天的路。
鹿……
在哪儿?
要追上它。
要追上它……
树林里忽然嘈杂起来,从四面八方传来人声。她看见切国、光忠、一期一振……还有许多许多的人,聚拢了过来。他们纷纷从她身边跑过,没有一个留意到她。
“在那边!”突然有人喊。其他人立刻奔了过去,带动了一片树叶翻动声。
眼睛突然捕捉到那一抹白色。
她跑了过去。
鹿停留在她面前不远处的一个地方。它背对着她,似乎正盯着什么地方看。
不知为什么,她的脚步忽然变得沉重。每一步都像灌了铅,动弹不得。那种恶心和违和感又涌了上来,她感到很害怕,不想再往前挪任何一步。
鹿久久地注视着那里。
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。她的刀剑从她身边掠过,毫不犹豫地冲向了那头鹿,然后脚步戛然而止。
他们凝固在了那里,一动不动。
她一步,一步地走过去。她站到他们身边,望向他们视线的焦点。身边出现了一个人,他金色的眼睛和她的目光一同,投向那里。
从高处摔落的身体扭曲地歪斜着,长短不一的尖锐竹刺穿透单薄的身体。
鹿望着她,迟迟没有离去。
终于,找到了。
她的尸体。